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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杰:那个人的自焚,那个岛的涅磐

时间:2011-08-14 00:00 作者: 来源: 本站 浏览: 我要评论 字号:

 

那个人的自焚,那个岛的涅磐

余杰

 

    郑南榕,台湾民主运动的先驱者和殉道者,《自由时代》杂志创办人。一九八八年十二月十日,《自由时代》刊登许世楷教授起草的《台湾新宪法草案》,郑南榕由此被国民党当局控以“叛乱”罪嫌。郑南榕拒绝出庭应讯,宣称:“国民党只能抓到我的尸体,不能抓到我的人。”他在同时也是杂志办公室的家中展开长达七十一天的“自囚”,以此抗议当局对言论自由的钳制。一九八九年四月七日清晨,在军警重兵压阵,强行闯入拘提时,郑南榕引火自焚,以一具挺直振臂的焦黑姿态,展现尊严与气魄。

在郑南榕殉道二十周年之际,台湾诗人、社会运动活跃人士、曾任“郑南榕基金会”董事长的李敏勇,编辑了一本名为《自由星火》的诗集。编者说,“这是为纪念郑南榕也是给所有为自由与人权努力的人的信物”;编者更是祈愿“郑南榕以身殉道的星火,燃成燎原之火,让人类理应共享的自由,降临每一个人身上”。

“我就是一个行动思想家”

郑南榕出生于一九四七年,曾就读于成功大学工程系一年和辅仁大学哲学系一年,一九六八年转入台湾大学哲学系,但因坚持不选修《国父思想》课程而未能毕业。此后,他积极参与民主运动,他的自我定位是:“思想家分两种,一种是言论思想家,只能坐而言;一种是行动思想家,愿意起而行。我就是一个行动思想家。”

一九八六年五月十九日,郑南榕发起“五一九绿色行动”,抗议台湾戒严进入第三十八个年头,他号召民众“走上街头去行使宪法权利,前进总统府去行使宪法权利”。他率领群众到总统府前去散步,队伍被围困在龙山寺广场,与警方对峙十二个小时。同年九月,民进党成立;十月,蒋经国宣布即将解除戒严,却计划以国安法变相限制集会与言论自由。一九八七年五月十九日,郑南榕再次发起“五一九行动”,宣布“只要解除将戒严不要国安法”,上万群众聚集孙文纪念馆,又与警方对峙十二个小时。七月十五日,台湾当局不得不宣布解除戒严。

一九八六年,郑南榕被卷入一场选举官司,司法部门未审先判,被判坐牢八个月。一九八七年一月二十四日,他刚踏出监狱,便问大家,今年是什么日子?是“二二八事件”四十周年。郑南榕出生于“二二八事件”那年,他希望台湾早日走出“二二八事件”的阴影。于是,他发起成立“二二八和平日促进会”,要求真相、平反、和解。他风尘仆仆地到全台各地演讲、游行、祭拜亡魂。四十年历史的阴影,终于在阳光下检视。郑南榕就义四个月后,台湾第一座二二八纪念碑在嘉义落成。接着,真相公布,政府道歉,补偿和赔偿,一一实现。

郑南榕还是言论自由的坚定捍卫者。从一九八一年起,他就开始为党外杂志采访写稿。一九八四年,他决心自己办杂志,遂创办以“争取百分之百的言论自由”为目标的《自由时代》。他申请了十八张杂志执照,万一《自由时代》被查禁,就可以继续发行新刊物。他说,永远不会向压迫新闻自由的法律投降,“《自由时报》永远没有停刊,不因选举停刊,不因老板入狱停刊,不因举办政治活动停刊,也不因警总压力太大而停刊”。在严酷的新闻检查制度下,他越战越勇,正如这本纪念诗集中收入的诗人郑炯明的《给独裁者》一诗中所描述的那样:“你可以把我的舌头割断/让我变成一个哑巴/永远不能批评//你可以把我的眼睛挖出/让我变成一个瞎子/看不到一切腐败的东西//你可以把我的双手碾碎/让它不能握笔/写不出真挚和爱的诗篇//你可以把我监禁再监禁/甚至把我的脑袋砍下/而你仍不能赢得胜利。”

当时,在小小的《自由时报》编辑部,李敖任总监,陈水扁任社长。郑南榕殉难多年以后,这两个曾经与之并肩作战的人,走走向了当年理想的反面:或为名所累,或为权所困,可悲地沦为民主自由的敌人。倘若郑南榕地下有知,定会为之扼腕叹息;而此两人未来若与郑南榕于地下见面,还有没有羞愧之心乃至于掩面不语呢?

活着,或死去,这不是一个问题

诗人李敏勇在作为本书序言的诗歌《种植在心里的记忆》中写道:“一切都种植在我们的心中/一株焚烧的树成为一片绿叶繁茂的森林/一只火鸟飞翔出一群自由之翼//在一首镇魂歌中/在一幅殉难图里/在你的墓志铭/我们跨越追寻的时代/我们憧憬自由追寻自由。”而诗人林超然在诗歌《郑南榕的独白》中,模拟郑南榕的口吻说:“为争取百分之百的自由/我燃烧自己/为照亮这土地/我燃烧自己/为温暖你们,我的兄弟/我燃烧自己/为了唤醒你们,我的同胞/你们,醒了吗?//我立在这美丽岛上,拒绝倒下。”

是的,对于郑南榕来说,《哈姆雷特》中主人公“活着,还是死去”的追问,根本不是一个问题;惟有“自由,还是不自由”才是一个问题。从古至今,中国文化是一种以“活着”为旨归的文化,从余华的小说到张艺谋的电影的《活着》,就是这种文化最为淋漓尽致的阐释:只要能活着,即便沦为一条狗,也心甘情愿、在所不辞。所谓“好死不如赖活”,所谓“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人”,这就是中国人奉行的人生哲学。所以,奴性才深入我们的骨髓,奴性才控制我们的心灵。

郑南榕却是其中的一个异数。从谭嗣同到秋瑾,从林昭到王维林,再到郑南榕,这是一个坚信“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的异端群体。在遍地是奴才的国度,他们如同催化剂,数量虽少,却撼动了这场人肉的流水席。郑南榕的妻子叶菊兰原来在广告公司担任主管,丈夫自焚后毅然转换职场,延续郑南榕的精神、捍卫言论自由。就在丈夫殉难当年,她投身立法委员选举并高票当选,之后连任四届立委。二零零零年,政权轮替之后,叶菊兰先后担任交通部长、客家委员会主委、行政院副院长、国民大会主席团主席、高雄市代理市长和总统府秘书长等。她不是在当官,而是以公职服务民众。有妻如此,郑南榕在九泉之下亦倍感欣慰。叶菊兰曾在书中说:“《出版法》的废止,在法律上可能只是简单一句话;但对有些人而言,却是用身家财产或是用最可贵的生命去争取来的言论自由。” 所以,追随丈夫的道路,就是对丈夫最好的纪念。

为言论自由而战,岂止是郑南榕一个人事业,岂止是台湾一地民众的事业!这是全人类的事业。在《自由星火》中,收入了世界各国的诗人们歌唱自由的诗篇,捷克诗人塞佛特在《布拉格》一诗中说:“他们躺在我们的街道上,/我羞愧那天没有和他们在一起。/英勇的美丽都城,/那天,你的美更为荣光。”德国诗人布莱希特在《焚书》一诗中说:“作家写信给掌权的那些人说:焚烧我吧!/他振笔疾书,焚烧我。/不要焚烧我的书。/对于我!我命令你:焚烧我!”是的,不自由,毋宁死;是的,宁鸣而死,不默而生。这个世界因为有这样一群人而美丽。在此意义上,郑南榕的自焚,乃是要为焚书的暴行和一切控制民众灵魂的暴君的狂想划上一个休止符。

殉道者的血浇灌出自由之花

台湾的民主化过程,并不是后人想象的那样水到渠成、兵不刃血。回顾历史便会发现,有那么多先驱付出了失去自由甚至失去生命的沉重代价。郑南榕就是其中之一。若无决绝之心,谁能选择惨烈无比的自焚呢?然而,自由之花确实需要殉道者的血来浇灌。没有郑南榕那样的人物的国族是可悲的,人们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如猪仔般活着;有郑南榕那样的人物的国族是幸运的,人们被火光唤醒,睁开眼睛,打开心门,迈开脚步,张开双臂,拥抱自由。

就像当年两名捷克青年抗议苏军入侵自焚、几名越南和尚反对越战自焚,以及不久前突尼斯青年商贩反抗城管暴行自焚一样,一个或几个平凡的生命所燃起的火光,足以照亮漆黑的夜空,足以改变时代的轨迹。殉道者是自己殉道,而不是号召他人殉道,自己却活下来。那些让他人殉道,自己却悠然旁观的人,其怯懦与自私的本质,跟专制者有何区别呢?郑南榕的可贵之处,就是凡事都自己身体力行,而不是用高调去苛责别人。他深知,一个真正的爱国者在专制制度下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正如土耳其诗人喜克曼所说:“你爱你的国家/把它当作最亲近最可贵的东西。/但是,在这个国家,你有被捕、下狱/甚至被吊的自由。/你有的是自由。/但这种自由/是星球底下的一桩惨事。”郑南榕痛切地感到,这样的状况再也不能持续下去了,这样的状况必须得到改变。那么,就首先从自己开始吧,而不是搭别人的顺风车。

光阴如梭,当年年仅九岁的女儿,如今也开始提笔怀想心目中的父亲了。郑南榕在点燃自己的那一刻,一定想到了妻子和女儿,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痛。如同林觉民在《与妻书》中所说的那样,要以一己的牺牲,为天下人谋求永远的幸福。台湾也没有忘记郑南榕。一九九九年四月六日,台湾民众在郑南榕自焚的原址成立了郑南榕纪念馆及基金会。二零零七年四月四日,民进党中常会通过废除四月五日之“蒋公逝世纪念日”,改立郑南榕自焚的四月七日为台湾“言论自由日”的决议。

我有这样的想像:如果郑南榕能活下来,能看到今天台湾社会的万象更新,那该有多好。他还可以继续撰写如匕首和投枪的文章,甚至会再次率领民众走上街头为自由与公义呼喊,抗议那些曾经是战友的掌权者。然而,离开,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抉择。这位年仅四十三岁的殉道者,配得上人间最美的诗句。诗人林佛儿将郑南榕比喻成盐:“我们虽然粗糙,虽然卑微/但我们坚持/是一群永恒的自由颗粒/在贫瘠的土地上发光/盐啊,盐啊。”诗人李魁贤则联想到美国的自由钟:“铜钟裂了/在费城/看自由钟声/远在荒芜的历史中斑剥//我却一直想着/你的自由/何时会从远方/传来//期待/你的爱会敲出钟声/写出自由的历史/在地球上的/任何角落。”是的,一人自焚了,一个岛涅磐了。

不自由的人,有共通的命运,不管他们属于哪个国家、哪个种族。今天,不自由仍然是数百个国家与民族,数以亿计的民众的苦痛。那些敌视自由的力量并没有彻底退出历史的舞台。所以,我们需要诗歌,诗歌是纪念郑南榕的最好的体裁,诗歌也是让所有专制者感到风声鹤唳的自由之剑。《自由星火》一书收入了海地诗人德佩所写的《给雷蒙订的小诗》,同样苦难深重的岛国诗人对仍然在监狱之中的友人说:“一首诗的价值/不若自由。/一首诗不能在你斗室的天花板/描绘出蓝天。/一首诗不会在空手里/产生温暖,/也不能在鸽群里/鼓起勇敢。//可是一首诗可以承载一切/航向开放的心灵/航向希望的辽阔海洋。/它的生命力/赢得过一大队的警察。//但愿我这首诗/在你的牢狱上空盘旋/以百万伙伴的怒吼声/为你的获释高唱。”在纪念郑南榕的同时,也让这样的诗歌唤醒我们沉睡的自由之魂吧。

2011-08-05

来源:自由亚洲电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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